刘老栓四十得女，取名翠莲，宠得跟眼珠子似的。这闺女随了她娘的俏模样，鹅蛋脸、双眼皮、水蜜桃似的脸蛋，村口王媒婆见了总念叨："这丫头，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。" 可偏偏是个 "空心萝卜"—— 懒得出奇。

日头晒到炕沿了还不起，针线笸箩倒了都懒得扶。刘老栓在灶台忙得脚不沾地，烙好油饼、煮好小米粥，扯着嗓子喊："翠莲！吃饭喽！"

屋里没动静。

老头跺跺脚，又喊："小祖宗！粥要凉透啦！"

帐子里才窸窸窣窣响，翠莲披着头散发趿拉着鞋出来，一张粉脸还挂着眼屎，嘟囔着："爹，您瞎嚷嚷啥，正梦见戴金镯子呢..."

刘老栓把粥碗往桌上一墩，叹气道："你说你，十七的大姑娘了，针线活不会，灶上事不沾，将来嫁了人可咋整？"

翠莲小嘴一撇，用筷子敲着碗边："嫁人嫁人，您就知道嫁人！村东头那些扛锄头的，也配？"

"庄稼人不嫁庄稼汉，你还想嫁啥？"

"我要嫁就嫁个状元郎！" 翠莲眼睛发亮，"穿绫罗绸缎，住金砖瓦房，再不闻这柴火味儿！"

刘老栓气得吹胡子："我看你是睡糊涂了！赶紧吃，吃完去菜园摘豆角！"

翠莲把碗一推，扭身回屋："肚子疼，再躺会儿。"

这般光景，过了一天又一天。村里媒婆来了几拨，不是嫌张家小子黑，就是说李家后生穷。刘老栓急得嘴上起泡，翠莲却照样对着铜镜描眉画眼，美得不行。

谁也没料到，祸事就出在这 "想嫁状元" 上。

这天夜里，后山的老狐狸精正好路过，听见父女俩拌嘴，笑得尾巴都翘起来了。

当夜月黑风高，翠莲正对镜卸耳环，忽觉一阵香风扫过脖颈。油灯 "噗" 地灭了，屋里飘着股甜香。

"姑娘..." 声音柔得像棉花糖。

翠莲猛回头，见个锦衣公子站在黑影里，眉清目秀，风度翩翩。

"你、你是谁？"

公子躬身作揖："小生乃京城来的举人，听闻姑娘心愿，特来相邀。"

翠莲心里像揣了只兔子，嘴上却硬："深更半夜的，怕不是坏人吧..."

公子轻笑，从袖中拿出支银步摇，亮晶晶的："这是祖传宝物，赠予姑娘。" 见翠莲眼睛都直了，又凑近说："跟了我，山珍海味吃不尽，绫罗绸缎穿不完，再不用沾那菜园子的泥、灶台的灰。"

翠莲摸着冰凉的银簪，心思活络起来。公子顺势揽住她的腰，柔声说："你我做对恩爱夫妻，可好？"

半推半就间，窗外狂风大作，飞沙走石。等刘老栓觉得不对踹开门，只剩窗户吱呀晃，哪还有人影？

刘老栓疯了似的满村喊："翠莲！我的翠莲丢了！"

乡亲们点起火把，河沟、枯井、棉花地，连柴房都翻遍了。张婶子劝他："许是跟心上人跑了？" 李大叔嘀咕："别是让骗子拐了？"

三天三夜，刘老栓水米没沾，嘴角烂得流血。第七天，他拎着柴刀往后山去了。

荒草长得比人高，野狗汪汪叫。正砍着柴，忽听山谷里飘来笑声，娇滴滴的，耳熟得很！

老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，连滚带爬扒开树丛。这一看，魂都吓飞了！

谷底下，翠莲正偎着个穿灰袍的男人喂果子。那男人脸青青的，嘴角咧到耳根，一只手在她身上乱摸。

"翠莲！！" 刘老栓眼睛都红了。

灰袍男人猛回头，眼珠子变成了圆溜溜的！"噗" 一声，袍底喷出股臭烘烘的黑烟，熏得老头眼泪鼻涕直流。等烟散了，山谷空空的，只剩座老坟头冒着丝丝白气。

村里炸开了锅。

"坟里住着狐仙哩！" 赵老太拄着拐杖发抖，"惹不得啊！"

刘老栓 "砰砰" 磕头："求老少爷们救我闺女！"

二十来个后生血气方刚，举着锄头叉子冲上山。第一锄头刚刨下去，坟洞 "噗" 地喷出黑雾，沾到的几人当场浑身发红，口吐白沫。

当夜，参与挖坟的王小胖就死了。人缩成三尺长，像被抽干了血。接着是李四、赵五... 连死三个，死状都一样。

村里夜夜能听见怪叫，家家户户挂桃木。猪崽平白无故死了，鸡窝里捡出带牙印的蛋。

"遭了邪了！" 众人聚在祠堂发抖，"再这样下去，咱村要完啊！"

正乱着，村口来了个游方道士。穿件旧道袍，草鞋破了洞，可眉眼清亮。

刘老栓 "扑通" 跪倒："道长救命！"

道士捻着胡须，长叹："那狐狸精抓女子采补，要吸足百名童男的精血才能成仙。现已得手三人，还有九十七个要遭殃。"

"我闺女她..."

"女施主自愿入了邪道，喝血吃精，已经不是凡人了。" 道士闭上眼睛，"她说，做状元夫人快活，绝不回头。"

乡亲们都惊呆了！张婶子先啐了一口：" 呸！白眼狼！"李大叔跺脚：" 刘老哥，你养的好闺女！"

刘老栓瘫在泥地里，像被抽了骨头。

他晃晃悠悠站起来，脸上的泪痕都干了。他想起翠莲周岁时抓花布，想起她扎着小辫喊爹，想起老婆子临死前的眼神...

"道长，" 他嗓子哑得像破锣，"封了吧。"

道士取出个小铁葫芦，上面刻着花纹：" 封了坟，她就永远见不到太阳，人不人，妖不妖。"

祠堂方向传来哭声 —— 是那几个死了儿子的人家。

刘老栓咬得牙龈出血，一字一句地说："封！这孽种我不要了！"

封坟那天，乌云密布。铁葫芦落下时，整座山轰隆隆响！坟洞里挤出半声尖叫，像猫被踩了尾巴，又像女人哭："我恨你啊 ——"

风里传来怪笑，那灰袍影子一闪："岳父大人，多谢成全！等她成了妖，必来登门道谢！" 说完化作黑烟跑了。

道士跌坐在地，嘴角流血："不好... 那妖精丢了老窝，带着你闺女跑了..."

刘老栓僵在那儿，像被雷劈了一样。

后来有人说，在黑松林里见过灰影窜动，背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。还有货郎夜里过乱坟岗，听见女鬼唱："银步摇，金镯子，状元夫人乐逍遥..."

刘老栓卖了薄田，修庙铸钟。只是每月十五必上山，在那空坟前坐一夜。

有人听见他念叨："爹不该宠得你啥都不会... 爹不该说嫁状元..."

最后一夜，下着大雪。第二天乡亲们发现刘老栓冻僵在坟前，怀里紧紧揣着个裂了缝的木梳。

而百里外的荒山里，有个容颜不老的女子，正对着骷髅头梳头。洞深处堆着九十七具干尸，整整齐齐。

还差三个，就满百数了。